最近,法國經濟學家Thomas Piketty的《21世紀資本論》的英譯本面世,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引起主流媒體廣泛的討論和評論。
加稅資源再分配 副作用大
Piketty的結論和政策提議,並非甚麼新鮮的觀點,就是全球貧富懸殊加劇,要透過政府稅收(尤其是針對資產的稅收,而非單針對收入),使資源再分配等;他受到重視的原因,是因為他曾經在主流的經濟學術界闖出名堂,做了不少計量分析,後來才決定專注主流經濟學術界比較少關注的社會貧富懸殊問題,收集了不少社會上真實的數據,而非單單以抽離的量化模型,去解釋某些微觀的經濟現象。
他的數據反映了一個重要的現象,就是歷史上的資本回報率,多數大於經濟增長率,而這正是令財富愈來愈集中在擁有資本的階層的原因。
筆者同意如果資本回報率大於經濟增長率,財富自然會愈來愈集中在擁有資本的階層;不過,筆者認為Piketty沒有了解在現代經濟中,金融和信貸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於是忽視了資本回報率高的原因,致使所提出的解決方案,偏重於一些副作用極大的財富再分配等政策工具。
財富就是錢(或貨幣),現在金融中,甚麼是錢或貨幣?
其實,很多人都不明白,現代金融(尤其是銀行)的重要性,是他們分擔了部分創造貨幣的功能。現時,貨幣由兩個渠道創造,一是政府(透過央行),所造的是基礎貨幣(Monetary Base);另一渠道是銀行,透過所謂的fractional reserve體系,把部分存戶的存款再借貸出去,創造了廣義貨幣。其中,廣義貨幣比基礎貨幣大很多(以香港為例,政府及銀行創造的貨幣比例約1比9),反映了銀行在貨幣供應的重要角色。
銀行過度信貸 製社會貧富懸殊
換句話說,銀行的信貸創造「錢」。能以財富(資產和收入)獲得銀行借貸的,就可以買到更多的資產(asset);透過信貸買資產,其實就增加了資本(capital)本身的槓桿,當經濟向上,資產增值,槓桿化的資本自然會比經濟增長更高。
當經濟向上,資本回報率大於經濟增長率的秘密,就在於現代銀行體系,透過製造信貸,使資本獲得槓桿式的回報!當然,如果經濟向下,資產價格下跌,槓桿化的資本也可以出現災難性的下跌,使財富出現再分配;不過,如果每當經濟向下的時候,政府便帶頭以製造更多的信貸和貨幣,去支撑資產價格,那麼資本回報率又怎能不高呢?
如果這個觀察不錯,那麼現代的銀行體系和相關的信貸,與社會的貧富懸殊便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即是:過度的信貸,可能會產生一些社會性的副作用(如貧富懸殊等)。過度信貸的另一個副作用就是類似金融海嘯中,由於金融不穩定而造成其他的經濟成本。
銀行靠央行補貼 要動大手術
那麼,金融為甚麼久不久會不穩?因為這根本就是銀行的business model(盈利模式)。銀行的盈利模式,一是借別人的錢再借出去賺錢,更重要的是,銀行「borrow short」(向存款人借入短期錢),然後「lend long」向貸款人放出長錢,這種長短期資金錯配本身,並非一個穩定可持續的模式。因此,久不久,銀行體系就會出現擠兌(bank run),造成金融動盪或經濟不穩。美國聯儲局當年就是因此而成立,變成一個最後借貸人(lender of last resort)穩定各方信心。
換句話說,央行(政府)是銀行體系盈利模式的大後盾,這等於用市民的錢,去補貼整個銀行體系的盈利模式。
亦即是說,社會有一個隱性的成本去支撑銀行運作,但同時間,銀行所創造的信貸卻又可能為社會帶來一些副作用(如貧富懸殊等),於是,銀行的改革,不單會帶來更安全的金融系統,減少社會成本,更重要的是,可能也可以解決一些經濟學家束手無策的社會問題,而不用搞加稅和財富再分配的一套。
其實,銀行和金融的大改革,早在1930年代就出現。當時,芝加哥經濟學中,比捍衞自由經濟聞名的Milton Friedman更早成名的Irving Fisher曾提出一個所謂「Chicago Plan」的大型經濟計劃,針對當時大蕭條後的金融結構重整。不過,後來並未有實施。
這個計劃,在剛過去的金融海嘯後,似有復活討論之勢,除了IMF(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國際貨幣基金)的研究部門重提舊事,著名的芝加哥大學商業學院的教授John Cochrane也寫了一篇論文分析,《金融時報》首席評論員Martin Wolf近日也發表了類似的觀點。當然,這類觀點,實屬金融體系的「大手術」,而非小修小補的工作(比這幾年已經較嚴謹的監管條例更激進),短期可行性非常低,但筆者不會太快否定這些建議的可能性和建設性。
Wolf在其文章《貨幣供應權應收歸國家》,提出一個解決「政府與創造『私幣』(private money)的銀行互相依存從而造成經濟不穩定」的方法,就是將貨幣供應權收歸國家,在貨幣創造與金融中介職能分離之下,銀行不能再用高槓桿(例如以1元資本做10倍、20倍甚至30倍放貸)謀取厚利。
充公銀行造錢權 免過分放貸
停止fractional reserve這個系統,要求把所有存款以現金(或短期國債)作為儲備(或準備金),拿走了銀行創造貨幣的角色。除此之外,Cochrane的論文中,也建議所有的信貸皆需要股本(equity capital)作為支撑,使銀行有幾多錢才可以貸多少錢出去,不能「空手入白刃」,透過借別人的錢再借出去賺錢,避免過分槓桿化。
為化解銀行體系對經濟穩定可能造成的危害,其實不斷有經濟學者提出不同的的方案,部分建議提高銀行的資本金,大力的槓桿化,但哪個水平的槓桿比率為之最恰當仍然沒有共識。Chicago Plan這類徹底的手術,對經濟的影響是甚麼呢?這等同一個巨型的「去槓桿化」行動,短期震動應該無可避免;不過,有趣的是,根據IMF的研究,長遠會對經濟增長反而有正面幫助,使資源分配到更有經濟效益的板塊,減少經濟信貸炒賣周期,長遠提升經濟生產力。
銀行信貸去槓桿 長遠利經濟
如果IMF這個研究是正確,減少信貸(由過分減至適度)長遠對經濟和生產力提升的作用是正面的,使資源分配到實體經濟的具體生產上,而非金融炒賣,那麼可能我們便找到了解決貧富懸殊的金鑰匙,這不是Piketty所建議的加稅等財富再分配的政策工具(因為這些政策工具對經濟增長的打擊更大),而是集中解決資本(capital)增長過高的根源,即金融和經濟系統的過分槓桿化。
這幾年的金融改革(無論是Basel, Dodd Frank, Volcker Rule等),都只是一些小修小補,但Chicago Plan或John Cochrane所建議的,卻是更根本的改革。當然,此舉後果非常嚴重,而且勢必觸動銀行的利益,短期相信可行性十分低,不過,值得繼續留意和探索,尤其當我們了解到,金融改革,不單是銀行的問題,更可能會帶來社會財富集中或是較分散的影響。
本文作者為黃元山(中大全球政經碩士課程客席講師)
原文轉載自《香港經濟日報》 2014年5月26日
原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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