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最令港人關注的,莫過於內地股災。筆者對是次股災也相當痛心,不過並非因股票損手,而是眼見中央政府作為《孫子兵法》與《老子》的「傳人」,竟可以絲毫不了解功效的原理和產生辦法,在不斷出招救市、連番行政干預之下,竟會如此徒勞無功,甚至出現「反功效」,連人民對中央的信任也幾乎消耗殆盡,令人瞠目咋舌。
功效的弔詭性
讀者可能會奇怪為何筆者用「反功效」而非「反效果」,原因是「功效」和「效果」的意思並不相同——效果帶有簡單的因果性,其概念本身亦比較僵硬和狹窄,而且太明顯及具證明性,因而許多時候反而與真正的功效擦身而過。相反,功效乃正在作用中的效力,是關於如何使效力到臨並實際形成的概念,屬於效果的現象學的範疇。中國人一直所重視的是功效,而不是效果本身。
《孫子兵法》與《老子》之所以能在面世2000多年後仍聲名不墜,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兩巨著對功效的獨特見解——不僅與西方對效果的理解大異其趣,而且更是西方所從未涉獵的。孫子與老子,特別是老子,認為功效的作用並不是在它飽滿時,而是在它正在形成時,就像邊際報酬遞減定律(law ofdiminishing marginal returns)一樣,當感覺達到頂峰時,反而感覺不到效果,因而失去了功效,所以老子有云: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12 章),這一段不止是叫人減少欲望這麼簡單——如今中央政府「暴力救市」、藥石亂投,只會令目標對象「目盲」、「耳聾」、「口爽」,感官被填滿,令本來有效的措施,完全失效。
「上兵伐謀」
這是為何老子在《德經》(《道德經》下篇)的第一篇即提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38 章),上德的人不以效果為目標,不為人所察,不會被把握,因而不會被抵抗,所以反而有功效;相對地,下德的人專以效果為對象,為了達到它每次都抬高自己,並多加強調,因而極易被目標對象所掌握,這不就是我們常說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嗎?既然政策可被抵抗,那麼有「正」便有「反」,相反者、反效果隨之出現,這樣政策被質疑、被漠視也是意料中事。
令情况更為險惡的,是中央選擇在最明顯的時候與地方,即事情發展的「最下游」進行操作,這是事物最僵化、最沒有其他可能性的階段,也是最可能產生抵抗的階段。這也是為何孫子強調「上兵伐謀」,強調戰勝敵人須在敵意尚未形成之前,否則衝突愈成形,行動就愈受阻礙,就愈須投入時間與努力才能成功。因此, 「古之所謂善戰者,勝於易勝者也」,須在事情尚未萌芽,在還未陷入任何既定路徑之前便介入,才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可能,這樣才可「勝於易勝」。
展現強勢阻功效產生
毫無疑問,是次股災的發生與中央政府力求體現其強勢有莫大關係。中央愈要強勢維穩、愈要掌控股市,便愈與功效的運作原理背道而馳。如上文所言,功效的作用並不是在它飽滿時,而是在它正在形成時,換言之,真正的功效發揮出來的時候,反而看起來像未達成結果,甚至和達成的效果相反,正所謂「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窮」(《老子》.45 章),大成看來就像不足,大盈看來就像虛空,這樣用處就不會窮盡,看起來飽滿卻反而代表無以為繼,不久將物極必反。
由此看來,目前中央就恍似一個實心的瓶壺、一間沒有空間的房子,只有「實」,沒有「虛」——「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老子》.11 章)。瓶壺是由於它可以容納才有用,房子是因為它中空的地方才有用,雖然「虛」與「實」確是相輔相成,但顯然「虛」(空間)才是功效的來源。現在中央就只看到「利」,只顧展現其強勢, 卻忽視了「用」; 過度飽滿(實)便會產生阻礙,阻擾社會,到頭來只會失去所有操作空間(虛),因此當務之急就是回歸「虛」,這樣才能有效地產生「用」(功效)。
只要回歸靈活柔軟,便毋須陷入任何既定路徑,亦毋須一再重複以前用過卻已失效的做法。所謂「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孫子》),真正的力量終究不是只靠用強的,無論《孫》、《老》或以後的中國思想,均不約而同地回到這一主題上,難道如此深刻的經驗與啟示也不足以作參考嗎?
原文轉載自《明報》2015年7月11日
原圖: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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