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資深傳媒人阮紀宏

新加坡一位九十一歲的老人走了，一名十六歲的孩子因為批評李光耀被送上法庭，這好像象徵舊時代的過去和新時代的來臨，觀察這個新舊交替社會的演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角度，就是140 萬新加坡人自發地為李光耀送行。李光耀直到臨終前一刻，直接與間接管治新加坡幾十年，為這個年輕的國家留下了一套完整有效的經驗與模式，繼任人即使是蕭規曹隨也有政黨、社會精英和富可敵國的國企龐大資金支持，如果拿新加坡這些條件跟香港比較，或許是一個偽命題，但不妨礙我們看看，新加坡究竟有沒有任何經驗值得香港借鑒。

新加坡的人民行動黨，從建國初期跟馬共和工會的鬥爭，形成一個組織嚴密，綱領清晰的政黨，撇除其他因素，在歷次選舉中所向披靡。它有一套嚴謹的選拔人才機制，能夠吸納和提升後進。

雖然在上一次選舉中，被六名反對黨逆襲成功，但仍然控制國會87 個議席中的81 個。雖然得票率下降到空前低點，只有60.1%，但新加坡的選舉制度決定了該黨在選舉中不可動搖的地位。即使有人對選舉制度提出不同意見，但要得到大多數人否决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一點跟香港恰恰相反，民意多數支持政改方案，但少數議員反對則不能通過。

人民行動黨對於得票率拾級而下（從1968 年的86.7%下降到目前水平），也採取了挽救措施，要求黨員更加「接地氣」，深入基層聽取意見，在制訂政策時要諮詢更多民意，以及投放更多資源在教育方面。但關鍵是這個執政黨得到中產階級的支持，當八成居民能夠「居者有其屋」，而且連買組屋靠近家長的都有額外補貼等等近乎無微不至的照顧，這些人雖然有變革的需求，但是他們不會輕易破壞穩定。

社會精英是整個新加坡模式的既得利益者，他們佔人口的大部分，這些人犧牲了一些西方模式的自由，也缺乏發財的機會，但有穩定而且舒適的生活，以及工作和晉升的保障，他們是支持政府的堅實後盾。反觀香港，政治一下子向普羅開放，議員穿汗衫在立法會登堂入室，以講髒話扔瓶子為榮，社會精英不但缺乏高瞻遠矚的視野，反而出現大律師走向街頭政治，連建制政黨也為了討好選民只搞蛇齋餅宴而不敢高調講國家安全。本來是社會穩定支柱的中產階級，卻有部分成為破壞安寧的一群。新加坡與香港的社會精英，朝兩個方向愈走愈遠。

年輕人是社會的未來，早晚要接班也是定律，但如何讓年輕人有序地接班，是每一個政黨、政府都需要考慮的問題，所謂有序，首先是這個社會對於「秩序」有一個相對的共識。沒有共識，就會出現長期的分化，如果分化激烈，就會出現以激烈手段「奪權」，新加坡正在出現有人挑戰原有的共識，而香港則是處於長期沒有共識，甚至是有人要奪權的邊緣。

讓年輕人有序地接班

對於年輕人挑戰社會穩定秩序，新加坡有一套完整的法律體系對付，這次控告年輕人散佈憎恨言論（hate speech），香港沒有這方面的法例；新加坡還有一套涉及國家安全的法律，香港連制訂有關法律的憲制責任也沒有人敢提。新加坡有少數印度裔、馬來人，宗教問題十分敏感（出租車上能否讓狗站在座位上也會牽涉宗教問題），當然還有國家安全問題，反觀香港，向來都有宗主國的保護，種族與宗教一直以來也相對和諧，從來不意識到這些因素可能帶來威脅，也就缺乏敏感與責任。這就是在新加坡年輕人將李光耀跟耶穌比較而要被告，香港有人勾結外國勢力破壞社會秩序也可以逍遙法外的原因。

香港跟新加坡千差萬別，但有一點相同，就是政府有大量的財政盈餘，新加坡將盈餘用於成立國企，淡馬錫和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不但控制新加坡各行各業，還積極對外投資，目前是中國和印尼多家銀行的股東，這些國企以前由李光耀，目前由李家親屬控制，當然會成為詬病的地方，但必須指出，任何國際機構都承認，新加坡的廉潔是舉世公認的。

星洲獨裁者vs. 香港小政府

先不說一個被指為獨裁者、一黨獨大以及家屬控制經濟命脈的模式如何能夠傳承，但新加坡國企的盈利豐厚，成為政府財政、人民福利的源泉。反觀香港，政府被要求做小政府，任何牽涉投資的項目都會被認為是官商勾結，目前有機會成為亞投行的創始會員，還沒有談到注資金額，特首梁振英就要提前警告議員不要拉布阻延。連香港學生到內地升學都不能申請補助與貸款，因為資助不能超越深圳河。這樣的自我設限，白白錯過了很多可以為香港帶來有形與無形收益的機會。

新加坡與香港還有一點相同的地方是，除了人以外，沒有任何資源，土地匱乏是發展的制約因素，但新加坡近年的填海計劃，造出50 平方公里土地，是原有面積的7%。香港連修路需要填海都會遭到大規模抗議。新加坡總人口才三百多萬，但輸入了一百多萬外勞，而香港缺乏勞工導致各項重大工程的延誤，無端增加巨額建造費用。

歸根結蒂是社會共識，新加坡雖然有不同意見，但基本目標是有共識的，140 萬冒雨送別李光耀，是人口的四成，而香港，就只能在無共識中拉拉扯扯，然後在虛無的所謂核心價值中無休止地爭拗。新加坡未來發展如何有待觀察，但出現大規模騷亂的機會甚微，而香港則在不知明天是否有騷亂中惶惶不可終日。難道就真的不能看看新加坡有什麽可以借鑒的地方嗎？

原文轉載自《明報》 2015年4月5日

原圖：fortunetimes.sg / pland.gov.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