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由越南來到香港之後,和多年未見的親戚聯繫上,並逐一把他們介紹給我。我的生活圈子從此擴大了很多,對世情也多點了解。
姑母的兒子是衛生署街道清潔組流動隊的工友,每天跟著那龐然大物的水車清洗街道、公、溝渠,菜市場。他說幹那些簡單的工作不算吃力,按時上班按時下班不偷懶,保証可幹到退休,然後等著領長糧。說這番豪言壯語時他尚年輕力壯,有點打不死的氣概。所以,除了正職之外他還找了一分兼職。既然體力應付得來,又可多點收入,何樂而不為?兼職的工作是在茶樓酒肆收市後幫忙打掃,除去油煙,清理雜物和垃圾。他對現狀感到滿足,不作他求。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表兄已到達退休之年。正職立即被人取代,那份兼職便成為收入的主要來源,生活頓時變得捉襟見肘。當我再見到他時,以往那分豪情已不復存在,代之以顏容憔悴,憂心忡忡,惶惶終日。為什麼他一下子會變得這麼衰老呢!是過多的體力勞作,還是對未來過分憂慮所至?我雖表示同情,但愛莫能助。當時一家六口的生計只由我一人肩負,所以對表兄所能做到的便十分有限了。表兄雖然窮,但窮得有骨氣,絕不會向任何人搖尾乞憐的。
姨媽的兒子在新界養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與他飼養的鴨子為伍。我認識他時他已養了不知有幾多年。我問他,他也說不清,因為他從來不數日子,鴨子長大長肥後便捉去賣,賣了拿到錢買鴨苖,再養一批,周而復始,平淡而踏實,無怨無悔,這樣度過了他的大半生。
當年的新界仍舊一片原野,山明水秀。假日我最喜歡開著那輛「福士」老爺車,扶老攜幼,浩浩蕩蕩,直往表兄的養鴨場駛去。事前卻無法預先通知,因為他家中不設電話。雖然如此,每次都得到他熱烈的歡迎,離開時還宰隻肥鴨送給我們帶走。
養鴨人的生活其實很艱苦:鴨子胃口大,不停要餵食,食得飽才長得肥;飼養場地要保持清潔,鴨子才不會生病,否則血本無歸。表兄告訴我,除了日間忙這忙那之外,晚間還要防止野狼來襲擊,也需留意饑餓的蟒蛇來覓食。他身邊養的那頭土狗,便是個得力助手,幫了他很多忙。
兩個表兄都有家室留在鄉下,孑然一身來到香港打天下。雖然如此,婚姻關係仍舊保持著。每年返家一兩次和家人團聚,並把家用如期送上,從不間斷。他倆有在大陸艱苦生活的親身經歷,所以常常將食糧藥品衣服郵寄返家。
其實像這樣的日子對任何人都是不容易過的。打政府工的表兄終於在香港另立一個家庭,他的紅顏知己聽說也是個形單影隻的失婚婦人。兩顆寂寞的心互為撫慰,難得鄉下的髮妻沒有興師問罪,只由其自然發展。至於那個養鴨的表兄,卻能潔身自愛,做個忠誠的丈夫。
兩個表兄生不逢時,接受命運的安排,並處之泰然。如果他們生活在今天的話,會否走上街頭抗命,意圖打倒一切認為對他們不公平之事呢?
原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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