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中策組顧問、香港中文大學社工系教授王卓祺
「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這兩句說話,尤其後一句,經常被引用,是毛澤東贈柳亞子的名句。風物,指風景和物品,喻大風候;眼量,指視野;兩句意思是視野要看得遠一點,要考慮大局,不要自視太高;因而滿腹牢騷,會傷身體。香港的佔領運動亦應該考慮大局,有體面的退場,不要傷了身體。
自2011年5月的西班牙佔領運動以來,無一個佔領運動能夠達到目的,無他,就是目標訂得太高。香港學生是否也像當年柳亞子一樣缺乏大局視野,自視太高呢?本文就國際佔領運動的一些經驗,分析這場由學生帶頭看來還未完結的佔領運動,學生應看遠一點。孫中山先生建立民國,不是起義九次也失敗了,第十次才成功嗎?參考一下國際佔領運動的經驗,如果你們仍然認為西方民主可以解決實質問題,也許有放眼量的幫助。
國際佔領運動的一些經驗:. 國際佔領運動最早發難是西班牙,2011年5月15日在首都馬德里Puertade Sol廣場舉行,先有5萬人遊行,繼而在廣場靜坐。據一份報道,全西班牙有600萬至850萬人在58城市響應,兩成西班牙人參與。最終在廣場的示威者被警方用警棍武力清場,24人被拘。
.全球最矚目是佔領華爾街,發生在2011 年9 月17 日佔領紐約華爾街附近的Zuccotti 公園,後來示威者於10月3日撤離公園後,經過Brooklyn 橋時,其中700人被警方武力拘捕。
.佔領倫敦,在2011年10月15日,有2500至3000人遊行,然後在聖保羅大教堂紮營,最後有8人被捕。
.佔領巴黎,在2011年11月4日,在金融區La Defense,有300人參加。.其餘在2011至12年其他有紀錄的佔領運動還有東歐的阿美尼亞、捷克,西歐的比利時、丹麥、德國、意大利、挪威、瑞士,亞洲的香港、南韓、馬來西亞,以至美洲的加拿大、墨西哥、哥倫比亞等。2011至12年國際佔領運動的目標是什麼呢?
根據一些分析,佔領運動的其中一個特質就是沒有清晰的目標,是發洩對西方社會系統的不滿,而集中在兩大方面,其一是2007 至08 年國際金融危機,以美國華爾街為首的金融資本不受制約;其二是民主政制未能解決民眾面對的問題。根據Andrew Myers在期刊Dissent的分析,佔領運動的青年一代太理想主義,有不切實際的目標;他們對現狀有太廣泛的批評,但並不認同政治(如選舉政治、政府政策)可以解決青年人面對的問題,即不進入政治制度。
究竟國際佔領運動所宣示的是什麼系統性問題呢?
佔領華爾街口號是「1% 對99%」,當然華爾街金融資本是1%,其餘人是99%。據一份資料,佔領者平均年齡是33歲,81%是白人;所以不是傳統弱勢社群。由於對華爾街金融資本不滿,後來在11月,有學生發起佔領耶魯大學,因1/4耶魯畢業生加入金融界。金融資本貪婪是政府監管自由化的結果。除此,自列根總統在上世紀70年代奉行「小政府」主義及降低富有者邊際稅率、減少福利尤其對窮人補貼,克林頓擴大貿易自由化,其結果慢慢浮現出來:美國收入差距的嚴重程度已回復至大衰退年代。
西班牙佔領運動又命為Indignado,英文是Outraged,中文是憤怒。據一份資料顯示,當年西班牙24歲以下青年失業率為43%,他們高叫的口號是要求真正的民主(real democracy)(從香港青年佔領者的標準,他們已經有真民主)及「沒有前途的青年」(Youth without a future) ;遊行者亦叫着「這不是民主,你們不代表我」。
當年在位是左翼政黨,像其他歐洲當權政府一樣,亦是奉行緊縮政策,但同時用稅收去填補銀行的壞賬。年輕一代的西班牙人認為,他們是二戰後教育程度最高的一代,但亦是最沒有希望的一代。
法國的青年抱怨他們是「700 歐羅一代」(月薪約7500 港元),但面對高昂租金,又負擔不起樓價。法國青年一代面對的居住問題並不獨有。有一研究指出,2008年歐共體有510 萬名18 至34 歲青年(或46%)與父母同住。
Anthony Barnett(opendemocracy.net)認為,佔領運動反映西方政治制度的失敗;如果要成功,要佔領的是經濟。即上文提及西方社會系統性失敗─資本主義經濟被金融資本騎劫;選舉民主的程序,儘管如何符合「國際標準」,但是未能產生有能力解決人民面對問題的政府。諷刺的是,若政府要為了國家的全局及長遠利益要選民犧牲,結果極大可能被轟下台,請參考意大利總理Maria Monti 及德國總理Gerhard Schroder的倒台經驗。
國際比較及啟示
太陽之下無新事,參考國際佔領運動,我們並不會認為香港這一代的青年有理由特別激情,可以為理想而違法,剝奪他人自由及生活權利。
第一,從組織角度,國際佔領運動奉行和平、非暴力的原則,與學聯及「佔中三子」所宣示一樣。金鐘示威者衝擊警方防線,引致後者施放催淚彈,其後示威者堵塞金鐘龍和道及旺角彌敦道等所謂「重奪馬路」的行為,絕非和平及非暴力,已偏離國際佔領運動的原則,整個運動已被激進滋事分子騎劫,走向新社會運動崇尚的微型暴力方向,並有可能趨向「反世貿運動」所顯示的暴力程度(1999年西雅圖戰役,不是示威這樣簡單);其原先宣示的公民抗命理念(違法抗命但願意被捕)已受污染。
第二,歐洲年輕一代面對的問題比香港青年人更嚴峻,不單止就業,居住亦是普遍問題。在全球化之下,當國家缺乏競爭力,就算是提高教育水平亦無濟於事(如西班牙),只帶來更大期望落差。這些經驗都值得香港借鑑,尤其是代際經驗產生的期望差別,個人及政府角色等都值得思考。
第三,香港學生及青年所爭取的普選的程序民主,基本上解決不了歐美及香港面對的經濟全球化的問題。西班牙已經有了所謂真普選的民主政制,但又如何呢?選舉民主本質是「從眾不從賢」,要選出有智慧、能力,而又能平衡選民短期利益與國家全局及長遠利益的政府,絕對是高難度。李光耀最近在新書《李光耀觀天下》表示,新加坡若實踐兩黨政治,前景並不樂觀,因恐怕選出平庸政客,新加坡便完蛋。
正如毛澤東所言,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佔領馬路的年輕一代宜多思考,不要如柳亞子般自視太高,有點視野,少點激情。牢騷激情除了傷身外,還不能找到適合港情的解決方案,他們要好好回答一個問題:西方民主能否解決他們的怨憤?只為參與而參與是沒有前途的,解決不了實質問題。西方民主已墮落為選票政治,解決不了西班牙青年人的Indignado,以及美國青年人99%對1%的問題。
原文轉載自《信報》2014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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