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歲的媽媽病了。以往，老媽即使病了，說不出話來，依然嘴角含笑，仍會用手大力握着我們的手，令你感受到一股暖流傳到你的手上。然而，這次媽媽眼神空洞，無論怎樣喚她，牽着她的手，她都沒有反應，她的軀體好像一間空屋，主人已悄悄地搬走了，令我覺得陌生而可怕。媽媽是饞嘴之人，最愛吃重口味的飯菜，尤愛芒果和西瓜。身體圓碌碌，被護士稱為開心婆婆。近來她吞嚥能力轉差沒胃口。六月我從西安買來的香口小麻花，意外激發她的咀嚼能力，連帶飯餸也一舉掃清，令我們大喜過望。七月底我乘到成都公幹之便，瘋狂入貨，拖回一篋小麻花，豈料小麻花未發巿，媽媽已經因肺炎入院了。

背着母親，我的淚不斷湧出來，想起了最近一部日本電影，叫《漫長的告別》，片中男主角和我媽媽一樣，患上腦退化病，一個博學多才的漢學家，慢慢地失去記憶和活動能力。老人家不是一下子走了，而是像一團雲霧，慢慢在你眼前消散，無論你多努力抱緊他，他的生命在縫隙中一點一滴溜走，無法留住。

在我傷心和失望透頂的時候，遵循醫生建議插胃喉後，媽媽的情况突然出現轉機！她的意識又回來了，既能再次緊握我的手，還講出自己的名字，有說有笑，眼睛精靈。我感到她熱愛生命，為了愛我們，以一股強大的生命力跟病魔打仗，愈戰愈勇。

我最近為香港的事感到失望和憂心，但連媽媽也有堅強的生存意志，永不放棄，我哪有資格放棄？

原文轉載自《明報》 2019年9月7日

原圖：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