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寫了本報道文學《火樹飛花》，十幾位被訪者的故事近期一直在我腦海縈繞，上回說過的「阿咩」是1967 年被捕的中學生，今天要說的，是另一個故事，當年，她是一位中學老師，因着崇高信念，帶領兩名中學生一起參與擺放假炸彈行動，事敗，師生三人被捕，分別被判刑七年及八年。

她叫「阿耶」，如今年逾七十了，每次看到電視上年輕人推鐵馬、罵警察，她的心就會抽搐、疼痛。因為，她看到四十七年前的自己。

「每次社會抗爭，總有個崇高的使命、堂皇的口號，去吸引青年人參與；每個社會運動，都會有偏激行為去引人注目，從而把運動引離原軌。回想自己和那個年代朋友走過的路，原來青年人最欠缺的，就是『深思熟慮』四個字。

幾十年來，我不斷反思，得出一個看法：你可以忠誠，但你不能狹窄。聽領導的話沒問題，但社會的聲音也要聽，如果你什麼都聽不進耳，領導人有偏差你就大問題了！那時的我，會刻意遠離跟我意見不同的人，連父母的聲音都聽不見，造成今日遺憾，永遠也補償不了……

事過境遷，敲鑼打鼓的帶頭人不見了，一切後果，他們無從體會，我們默默承受，四十七年來，除了案底，我們還一直背負『暴徒』罵名……」

後來，阿耶看了一篇名為〈文革多少殺人犯，他是懺悔第一人〉的文章，那是一個十八歲紅衛兵的懺悔和反思，讀完，阿耶猛然醒覺，寫下一句眉批： 「要做一個不被時代牽着走的人」。

1967 年的錯，也在於此。她們一窩蜂被大潮流捲着走，沒了自己，沒了想法，沒了理智，然後，用一生去付這代價。

曾有大學生跟我說，今日的他們怎能跟當日被洗腦的「左仔」相比？所以，我相信以上感悟，今日紮上頭巾的「烈士」已聽不進耳，正如當年的阿耶。

酒醉的人永遠不承認自己醉酒，正如被洗腦的人永不知道腦袋已被清洗過。

原文轉載自《明報》2014年9月18日

原圖：big5.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