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言論自由行行政總裁黃永

麻疹雖可怕，但世人日漸抗拒疫苗之勢或更可怕——世界衞生組織原來在今年1月已宣布，這種被醫學專家稱為「疫苗猶豫」（vaccine hesitancy）的社會現象，屬全球十大衞生要脅，危險程度跟伊波拉病毒肆虐相若。

打針自閉謠言 起哄快澄清難

世界各地愈來愈多人不願意接受疫苗注射的原因，近年說法不少。不過單就「不信任麻疹疫苗」這現象而言，其中最震撼的一件大事，是1998年時有名為Andrew Wakefield的醫生，自己暗中收受利益發表了一篇學術文章，指麻疹疫苗有機會導致兒童患上自閉症。直至2010年，才被英國的專家委員會經兩年半審議後，裁定此文結論嚴重出錯。

雖然今年再有一個持績了10年而更具權威的醫學研究，力證麻疹疫苗不會引發自閉症，可是正如今天後真相年代絕大部分假新聞一樣，起哄快、澄清難，故在1998至2010年此12年間，大量家長在「萬一仔女患上自閉症怎麼辦」的心理陰霾下，拒絕替子女接種麻疹疫苗，成為西方社會普遍相信，令今天麻疹再爆發的主因之一。

另一個導致麻疹爆發的主要原因，是美國大部分州份容許家長以宗教或個人信念為由，拒絕為子女接種一切疫苗，也有部分信徒認為打疫苗違反了「神的旨意」：除近日較多報道的一些猶太教派社區外，也有伊斯蘭教的某些派別認為，由於製造麻疹疫苗的過程涉及使用含豬肉成分的凝膠（即gelatine），故在禁吃豬肉規條下，信徒不得接種此疫苗。

除了美國，印尼去年也有一個大型伊斯蘭教派曾立下新宗教禁令，明文不許接種麻疹疫苗，否則就是褻瀆神靈。另外，日本有些宗教團體（如「救世神教」）亦鼓勵信徒不打疫苗、不吃藥，加上日本民眾自90年代已甚抗拒強制接種疫苗的政策，結果引發今次10年來最大規模麻疹爆發。

一知半解自以為是 拒信數據

不過，令到「疫苗猶豫」現象全球日趨嚴重，除了信仰和偽學術研究所引發的恐懼外，還有個更為宏觀而普遍的社會原因：有些人一知半解，卻自以為是。像去年香港也鬧過滿城風雨的登革熱，由於新研發的登革熱疫苗前年在菲律賓的臨床實驗不成功，竟導致當地家長對所有其他疫苗也失去信心，索性連麻疹疫苗亦放棄接種，結果引發目前大規模麻疹爆發。

由一種疫苗未研發成功而推翻所有疫苗的效用，以至認為疫苗有害，甚至相信疫苗的出現，背後是藥廠騙財的驚天大陰謀，切切實實反映出甚麼是「後真相年代」：拒信專家和數據，每個人只相信自己本就相信的事物！

自美國總統特朗普上場以來，深受後真相年代各種民粹、假新聞、偽科學論證影響的醫學界和專家學者，正嘗試從3個角度應對「疫苗猶豫」現象——

方法1：澄清傳言，更正謬誤

方法2：只列事實和數據，避免加入意見

方法3：指出社會上多數人接種疫苗的集體保護作用

陰謀如空穴風 愈澄清愈困惑

方法1毫無疑問簡單直接，但就西方社會的經驗來看，暫時效果不彰。當中最大問題是「譁眾」往往更能「取寵」：於是澄清與更正的過程，反過來會把關於疫苗的謬誤放大並且廣傳——人們基於恐慌，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有識之士越是落力排除誤解，反令原本對訛傳一笑置之的人，懷疑為何要花時間執拗，結果墮入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的陰謀論當中——越釐清卻越困惑，弄巧反拙，可謂極矛盾的後真相現象。

方法2對傳遞正確信息相對有效：因為受眾沒有感受到對方雄辯滔滔之壓迫，故一般而言接受程度較高，但一如許多人面對大量資料數據時，總有選擇性接收和以偏概全的情況出現，故對疫苗的認知便不夠全面。

更吊詭的是有研究發現，受眾縱使在接收信息後，了解並同意接種疫苗安全，甚至能複述疫苗的效用，但只要他們原先對疫苗有抗拒，明白更多資料的人，卻反而更不願行動，並更加堅持自己毋須接種疫苗——心理學家把這種自己放不下自己面子的現象，稱之為「認知偏差」。

方法3是目前最廣為醫生和專家推崇之道：當受眾知道疫苗除了對保障個人健康以外，越多人接種便越能產生「保障社會整體」的功效（醫學上稱為herd immunity，即羊群集體免疫力），不少人會基於顧全大局又不想危害他人的心理，在理解過疫苗的資料後願意打針，甚至除了麻疹疫苗以外，今後還會繼續願意接種流感疫苗，是資訊滲透速度較慢但有效的解困出路。

「你接種了嗎？」 同理心促打針

比較以上3種方法，方法1和2傳播信息較快，卻不能令人把認知付諸行動——受眾不前往接種疫苗，說自己「已經完全明白」又有甚麼用？因此放長綫釣大魚的方法3，指出每個人均有責任接種疫苗，從而疫苗才會產生集體保護作用，也就是同時從正面喚起其道德責任，以及由反面施以群眾壓力，始能抵消日趨嚴重的「疫苗猶豫」現象。

西方經驗發現，相對有效的具體執行方法，是以「我已經接種疫苗了，你呢？」這類信息來宣傳——看似老生常談，卻能夠引發民眾的同理心，收長遠社會功效——當然，在目前麻疹疫苗不足應付需求的境況下，再呼籲更多人打針這一招，在香港暫不可用。然而特區政府在疫苗不再缺貨後，宣盡早規劃大型公眾教育計劃，詳解疫苗如何提升「社會集體免疫力」的原理，除了預防麻疹外，更重要是在下一波流感來到前，鼓勵有需要人士盡早打針，避免再次人人臨急抱佛腳去搶針。

原文轉載自《香港經濟日報》 2019年4月2日

原圖: RT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