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高級名譽研究員王卓祺
前言
 美國當局日前逮捕一名居於香港的中情局（CIA）前特工，美國司法部以其非法藏有兩本內地線人及臥底真實身分和聯繫電話的冊子作為證據。據報，有超過12 名中情局內地線人被中國殺害或監禁，可能與這兩本冊子有關。美國政府自己透露內地間諜網絡被搗破，已經十分有可讀性；但是在國與國博弈之中，屬於隱蔽行動（covert action）的間諜活動是傳統手法，對我來說並不值得大書特書。但令筆者感興趣的是，有人居然將中美諜案與香港前特首董建華的中美交流基金會的正常民間外交聯繫起來，以尖實力視之。本文審視中美諜案現象與所謂中國尖實力提法的一些背景，並思考香港今天及未來面對的處境。 對華用間與抨擊所謂中國的尖實力 記得幾年前美國中情局前僱員斯諾登（EdwardSnowden）匿居香港期間接受外媒訪問，主動談及美國中情局就在駐港總領事館內設有香港的行動基地。從傳媒透露的信息，美國2005 年成立的超級情報機構「國家安全局」，其首任總監便是在1960 年代駐守在香港的內格羅蓬特（JohnNegroponte），負責南越及香港的「情報」工作（職稱為Foreign Service Officer）。2011 年維基解密檔案透露一份秘密文件，將民主黨的立法會議員涂謹申及另一位重要黨員列為中情局嚴格保護（strict protection）的對象。究竟什麼事情，香港兩位反對派的政治人物要由一個像美國中情局這樣的間諜機構加以保護呢？ 我們可能永遠不知道真相，除非又有維基解密檔案泄露出來。因為間諜活動基本上屬於隱蔽行動，通常在正常途徑外暗中進行的軍事、情報或執法行動。美國中情局是美國唯一被允許執行隱蔽行動的政府機構。隱蔽行動在目標國家一般是非法的，亦通常觸犯贊助國家的法律。由於這個原因，便有為英國特工而設，俗稱「殺人的牌照」（license to kill）的免刑責條款的規定──英國國會於1994 年通過的「占士邦條款」（Section 7,Intelligence Service Act 1994），便容許特工執行非法行動而免於刑責。 美國對華用間並非什麼大事，這是傳統的情報工作。反而最近一些本地反共媒體和評論員，聲稱中國政府正運用尖實力影響西方民主國家，已經引起西方國家的警惕。其背後潛台詞就是指摘中國政府正利用一切力量滲透西方國家。他們好像是美國政府的前台人員（front man）或前台組織。所謂中國政府用的尖實力（sharp power），不過是中國企業對外投資、文化交流如孔子學院、留學生組織、大學捐款以至董建華的民間交流基金會活動而已。 從輸出顏色革命到採取防守措施 世事無常，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蘇東波」後至「阿拉伯之春」，美國透過顏色革命將西方自由民主制度輸出，何其氣焰囂張！而其中一個旗艦機構就是政府外圍組織的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NED） 。這個由國會撥款成立於1983 年的組織，第一任主席溫施坦（Allen Weinstein）便承認「很多我們今天做的事情25 年前中情局隱蔽地做」。其實，熟悉美國在東歐發動顏色革命的讀者當然會知道，美國最善於這類工作。其中，NED 是重要旗手。該會的路德維希（JessicaLudwig）及沃克（Christopher Walker）去年底引用美國政治學者奈伊（Joseph Nye）的軟實力概念，塑造出專為中俄兩個彼等界定為威權政體而設的尖實力概念。西方主流媒體如英國《經濟學人》、美國《華盛頓郵報》只是一犬吠形，百犬吠聲；香港的一些反共評論只是鸚鵡學舌而已。在這個背景下，董建華的中美交流基金會捐款德州奧斯汀分校，便被大作文章。例如有美國政客便宣稱基金會根本是中國的前台組織，若收取捐款便會導致中共在校園作政治宣傳，會損害大學聲譽云云。他們似乎忘記了美國中情局操控媒體、引發恐共心態早有豐富經驗──上世紀50 年代的知更鳥計劃（Operation Mockingbird），被收買的傳媒人均在美國最有影響力的主流媒體如《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新聞周刊》工作。 總之，美國推銷自由民主，輸出顏色革命正常不過。但同時好像是賊喊捉賊，對尖實力知之甚詳的NED 卻對中俄的文化交流、投資、留學生組織等活動，便說是威權國家企圖影響西方社會的驚天大陰謀。從一個更長遠的角度，亦可以說是美國從全球霸權的高峰走向衰落的象徵。無論如何，美國是輸出顏色革命的搞手，即所謂尖實力的老手，今天開始擔憂中俄在全球的影響力，尤其是中國大國崛起，是美國霸權開始受到威脅而作出的應對而已。 思考香港今天及未來的處境 香港自開埠以來都是處於中西兩大文化及勢力的交匯點；一方面是西方進軍中國內地的橋頭堡，另一方面又是中國與西方的接觸點及走向世界的重要踏腳石。夾在兩者中間，九七回歸並未改變香港獨特之處。因此，中美諜案有香港的一點角色並不意外。遺憾的是，回歸20 年，土地及主權回歸了，但部分人心仍然未有回歸。但從董建華的中美交流基金會被懷疑是中國政府的前台組織，可見客觀上香港與內地已經是一個命運共同體了。 然而，由於一國兩制下的高度自治，香港一些人「身在漢營心在曹」，做出一些違反香港整體利益及本身長遠利益的事情。回想兩三年前，還有一些人拋出「中國崩潰論」，蠱惑無知的年輕人幹出違法的事情。今天，以我理解，美國輸出顏色革命的機構亦要採取守勢，出口術防止中國與日俱增的影響力。 時移勢易，中國自加入世貿組織以後，隨着經濟、科技及軍事實力的上升，文化及制度自信亦伴之而來。際此中國開展「一帶一路」的倡議，國際形勢及實力此消彼長；尤其是特朗普上台後，美國有戰略收縮的趨勢。這是何等的諷刺──被美國形容為威權政體的中國，理應封閉自保，但卻是全球化的推動者；而宣稱開放自由的美國卻一切以本身利益為優，排斥移民、弱勢族群，並採取貿易保護主義政策！ 若我們將視線往未來投射，中美諜案折射的國家安全問題是何其嚴峻，只是這些大國博弈手段不少是以隱蔽行動進行，我們局外人當然不知其細節。只有其中一二被舉報者如斯諾登所揭露，如美國全球網絡監控的「稜鏡計劃」，聽來亦匪夷所思。 由於斯諾登事件，有人稱香港為亞洲的「間諜之都」。這是否言過其實，我們根本不會知道。但從國家安全的角度，香港實在有這方面的隱患。銅鑼灣書店事件揭示了中央政府在國境之內不可執法、不能執法的尷尬場面。這種情况不可能長期不變。 2047年後的「一國兩制」，如果不是「一國一制」的話，我的猜想一定與今天大不一樣！ 可以說，2012年反國民教育科事件及2014年違法佔中兩件事是轉折點。任何引致內地政府及民眾感覺到尷尬及搖頭嘆息的國家安全問題，都會是未來香港「一國一制」或「一國兩制」再定義的思想準備。 未來是今天的延續，而延續之中是否包含質的蛻變呢？我相信這個辯證關係不需要在2047年便應該揭曉的！ 原文轉載自《明報》2018年01月26日 原圖：大公網圖片 港人講地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