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遠去,我心中悲痛。多年前,我曾隨黃維樑跟余光中等文壇前輩吃晚飯,這是第一次,可惜也是最後一次。
難忘在協和書院念中三那年,老師李大衛在堂上朗讀余光中的《我的四個假想敵》和《借錢的境界》。余光中燃亮我心中的光,照見了文學的巨大可能性,震撼我,影響我。
余光中把尋常的題材「借錢」寫得像處境喜劇一樣, 「一提起借錢,沒有幾個人不膽戰心驚的……借錢的威脅不下於核子戰爭:後者畢竟不常發生,而且同難者衆,前者的命中率卻是百分之百,天下之大,那隻手卻是朝你一個人伸過來的。」他把借╱貸、強╱弱、對╱錯、貧╱富的位置逆轉過來。
人困在「仗義疏財」的道德枷鎖中,不敢露出「真小人」的面目,向借錢者說不。於是,借得愈兇,境界愈高, 「兔子小開口,充其量不過要一根胡蘿蔔吧。誰耐煩去敷衍一隻兔子呢?」余光中以詩人充滿想像力的比喻,把扭曲的人性變成笑料,搔着中國文化集體的癢處,叫人捧腹。
「父愛」是老掉大牙的題材,但落在大師手上,把一個自私、妒忌、神經緊張的真小人父親寫得滑稽搞笑。他透過「幽默」這道窄門,逃過「道德審查」,把不忍割捨女兒的父愛,傾吐出來。
文學家不朽,因為他代大家寫出了不敢宣之於口的禁忌,釋放了集體的「鄉愁」。心中有光, 「余」輝不滅。
原文轉載自《明報》 2017年12月16日
原圖:Takungpao
心中有光, 「余」輝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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