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樓價高企,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實,但高到什麼地步?與世界上其他城市相比又如何?對香港社會有何影響?我們應如何應對?多個問題都值得我們仔細探討,以免空談誤港。
樓價可以影響一個地方人民的福祉,但若比較不同地方的樓價,卻不可忽視這些地方人民的收入。某地就算樓價很低,若當地人無甚收入,便不等於那裏的人可負擔得起住屋。要較合理地量度及比較不同城市居民對樓宇的負擔能力,一個簡單但不完美的方法是,把不同地方的樓價中位數除以住戶入息的中位數。
例如,我從前住過多年的紐約州水牛城,雖然近尼亞加拉大瀑布,景色壯麗優美,去年樓價的中位數是138900美元,十分便宜,住戶收入中位數則是52900元,此地的「住屋可負擔指數」(housing affordability index,下文簡稱為「指數」)即2.6。換言之,若水牛城一個中間收入的住戶將所有收入都儲起來,只要約2.6年便可買到一所中間價位的房屋。也難得新西蘭有一個機構,每年都編制一個叫Demographia International Housing Survey的調查報告,最新出版的一期,便把406個城市的「指數」都包括在內,方便我們作出各種比較。
地方價值推高樓價
根據上述調查,香港處於什麼位置?2016年香港樓價中位數是5422000港元,住戶收入中位數是30萬港元,「指數」為18.1,高踞全球第一,遠遠拋離排名第二的悉尼(12.2)和第三名的港人移民熱門城市溫哥華(11.8)。有人認為悉尼和溫哥華「指數」這麼高,或許是港人移民所致。
根據Demographia自己制訂的標準,某城市的「指數」若是3.0以下,住屋便算可負擔得起,3.1至4.0則負擔難度尚屬溫和,4.1至5.0負擔難度十分嚴重,5.1或以上則是負擔難度達到惡劣。從這些國際「標準」看來,港人對住屋的負擔能力又豈止惡劣,簡直已算是超級惡劣了。我們若再多想一想,可知港人住屋負擔能力之惡劣,其實還要再深一層,5百餘萬中位房價的住屋只得數百呎面積,遠遠小於別的城市千餘呎以上的中價房。港人的住所是既貴又細小的。
也許有一點是港人聊可自我安慰的,香港大約三成人口住在公屋,能在市場中買賣房屋的人一般不屬於這三成低收入人口。真正會考慮買賣房屋的人收入會較富裕,他們擁有的收入中位數,當不會是每年30萬港元,而更可能是40萬以上,如此一算,「指數」或許可下降不少。
不過無論我們怎樣算,港人的樓宇負擔能力都是極為惡劣,高踞世界之巔,已是不爭的事實。是什麼原因造成此局面?這可從好壞兩方面看問題。
好的一面是,香港這個地方特別有價值。也許是它位處全球經濟增長最快地區的邊緣,地理位置非常優越;也許是這裏的經濟自由指數一直排世界第一,法治尚算良好,所以不少有購買力的人都想在此擁有一塊地或一所住宅,而這些人不一定是香港土生土長的人。此種需求可能來自全國,甚至世界,這是國際大都會常見的現象。
上述的調查報告有一項分析與我一貫的觀點雷同:某地若是對某一些有生產力的組群特別有價值,他們會願意在此立足購房工作,付出的樓價會高出那些不大能善用此地的人。舉個例子,加州的硅谷房價驚人,原因是高科技創新人才都喜歡這裏,他們可賺到高薪,買得起高價房子,不懂創新科技的人利用不了地利,也因而賺不到錢,負擔不起高房價,逐漸被迫遷走是自然不過的事。這是市場力量在起作用,它把不宜居此的人都弄走,取而代之的是能最大發揮地方優勢的人。
縱觀全球,高科技中心或國際金融中心都會出現此現象。波士頓、三藩市、北京五環以內(尤其是中關村)、深圳等科技中心樓價都貴得要命。曼哈頓、倫敦、香港等國際金融中心樓價也是居高不下。
按此邏輯,假如香港的經濟及金融中心地位發展得好,樓價便不易大幅下降。沒錯,這會使更多土生土長的港人難以負擔樓價,但這不一定能挫低樓價。此種局面當然有很負面效果,對那些一輩子生活在這裏,並建立了多種社會或家庭網絡的人尤其殘酷。但若要這些「香港人」也能安居,便須把樓價升幅遏止,這又必然要求增加土地供應。
利益集團與土地的較量
這便帶來造成樓價高企壞的一面原因。但凡一個發展已頗為成熟的地方,各種利益集團很可能也早已建立了保護自己群組利益的力量。眾所周知,香港不是沒有土地,而是土地不能被有效利用。香港111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有7%的土地建有住宅,78%的土地未有被開發。港人一年平均探訪郊野公園不足兩次,但郊野公園卻可佔用40%的土地。如此低效率的土地資源配置,正是造成不少港人充滿怨氣的根源。
港人常自稱香港擁有優良的制度,香港的確有不少制度是好的,但我們切不可報喜不報憂,忘記有些制度對港人也極為不利。阻止更多土地投入建房的,恐怕已不是什麼地產霸權,地產商其實也想有地多建房子,否則他們哪有生意可做?香港絕大多數私人樓宇的產權在小業主手上,他們可不想自己的物業價值大跌,但若說這些人才是阻止土地開發的人也不對,他們無此力量,而且樓價若不是這麼高,用盡他們積蓄的話,他們便可沿着樓宇的上升階梯,買了上車盤後逐步買更大的單位,所以他們也無重大誘因推高樓價。
香港倒是有一股不容忽視的表面以環保為旗幟的力量,對土地供應構成阻力。本來保護環境是天經地義的好事,我十分贊成環保,但有部分人卻有「走火入魔」之嫌,主張郊野公園碰一碰也不能。香港有些政客為求鐵票,也樂意與他們結盟,社會卻要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港人若繼續捱貴樓,社會難以和諧。
現屆政府主張發起關於土地供應的大辯論,這是好事,不論結果如何,都有可能使推高樓價的各種力量暴露於陽光之下,或許也可幫助香港早日擺脫「住屋負擔指數」惡劣程度天下第一的惡名。
原文轉載自《大公報》 2017年8月1日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