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的全民公投結果，令英國退出歐盟幾成定局，港人在一片嘩然聲中接受這一事實。港人對此事存在重大盲點自然值得探討，但英國與世界可不是於一瞬間徹底改變的，只是人們並未察覺而已。經此脫歐一役，一個新的世界秩序已初步成形，而當中一大推動力肯定是民粹主義。

公投當天，當英國脫歐逐漸變得明朗的時候，港人已給殺個措手不及，港股曾一度大跌1206點，可見大部分港人對此是毫無心理準備的。儘管如此，港人對英國脫歐感到詫異其實是情有可原的，而且也有充分理由可作解釋。

撇開原本不關心國際時事的港人不談，港人在事件中本已存在太多盲點，令他們無從看清事物的真象。首先，華人普遍對所有關於獨立與脫離的議題抱持反對立場——這固然與中國人的「大一統」心態有關，加上中國亦明顯刻意唱淡脫歐，自然社會對脫歐一事大都缺乏興趣，關心的亦頗為一面倒地傾向支持留歐。

再者，香港以至全球的金融界亦好像有意引導世人認為英國會最終留歐，這當然是最符合他們的利益的，也令港人更傾向從經濟金融角度看脫歐。最後一點是，2014年的蘇格蘭獨立公投結果，亦為港人留下極大的心理印象，認為什麼天大事情，最後也會「大步檻過」。這種簡陋的經驗主義終有不靈的一天，這次香港沒有什麼損失已算萬幸了。

民粹崛起 精英束手

這種「唔會有事、唔會變嘅」的心態，實際上是二戰後精英主導的秩序的一種反映：即使進入大眾政治的時代，人們依然認同精英政治和管治的有效性，認為什麼事情都會得到解決，頂多是有驚無險，因此事情的結果不會太過意外，一定程度上是可以預料的。

然而，作為這個「可以預料的世界」的基礎的國家機器與政府，到了二十一世紀已藥石無效，如要解決重大問題則必須賠上自身的威信——西方民主政府換了一個又一個，依舊是解決不了問題；而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更是精英們一早鑄下的錯誤的總爆發；但紙包不住火，最後也在「大到不能倒」的前提下，不惜投入公帑來拯救瀕臨破產、但具有關鍵性重要地位的企業，以免金融機構出現骨牌式的倒閉，造成社會整體更嚴重的傷害。

如此一來，精英的神話完全破滅，民粹主義者「有大條道理」挑戰精英們的管治和整個體制，民粹主義的崛起已是勢不可當。

如果美國拯救「大到不能倒」的企業，以及其後的量化寬鬆是「可以預料的世界」在經濟金融方面的落日餘暉，那麼2014年蘇格蘭獨立公投可說是該世界秩序在政治上的最後一幕，以蘇格蘭人對既有體制投以信任一票落幕。自此，二戰後精英所建立起來的體制與秩序已確認為無藥可救，精英們對此束手無策，可以預料的時代終結了，世界迎來一個不可預料的時代。

以重要性和影響而言，英國脫歐公投無疑為「不可預料的時代」揭開序幕。面對民粹壓力和權力的誘惑，英國首相卡梅倫於2015年5月贏得大選後，為兌現競選承諾，提出不遲於2017年年終前舉行公投，決定英國是否繼續留歐。

不過，精英們在這次英國脫歐公投中的表現卻令人失望，他們好像毫不了解這是一場與民粹主義者的決戰似的，單以空泛的言辭、乾澀乏味的聲明、專家分析和意見來說服民眾留歐，以為藉着對體制的掌控，就可以瞞天過海，結果只令教育水平和社會階級較低的民眾，同時是較傾向疑歐和支持脫歐的民眾，進一步肯定這些精英完全「離地」，對政府和歐盟死心，使脫歐公投變成民眾對普遍支持留歐的精英的信任公投。

此外，無論美國也好，歐盟也好，似乎也嚴重低估英國脫歐的後果，根本沒有盡力勸說英國民眾留歐，現在已後悔莫及。

由此可見，由於精英的傲慢與無能，不單令歐洲以無數戰爭及兩次大戰為代價，以及經過戰後60多年努力的歐洲融合付諸東流，亦令因歐洲融合影響而成為世界潮流的地區整合，以至全球化運動，出現趨勢的大逆轉。

體制改革 唯一出路

民粹主義者抓住一些不符事實、且具煽動性的言辭和事態，以瞞過知識較為有限、易訴諸情緒的民眾，達到自身目的，固然可恥和不負責任，但精英與專家只一味老調重彈，賴在權位上只管謀取利益，卻從不反省和檢討，任由整個體制腐朽下去，便是一種罪惡。

英國脫歐公投後，民粹主義崛起成為一個全球性現象已毋庸置疑。正如前英國首相貝理雅在他一篇討論脫歐公投結果的評論中說道：「早在公投前，我們已知道現代民粹主義運動足以控制政黨，當時不清楚的是民粹主義者能否支配如英國般的一個國家，如今我們知道他們足以這樣做。」
無論在英國、美國或香港，我們也正目睹民粹主義者導致傳統大黨分裂——在英國，脫歐公投令保守黨分裂；在美國，特朗普主義令共和黨分裂；在香港，本土主義和港獨分子則令泛民分裂——雖還未波及其他黨派，但他們對社會造成的撕裂、內耗和空轉，已達到空前的程度。

港人普遍認為，民粹主義者必然與年輕人劃上等號。然而，英國與美國的情況卻令我們了解到民粹不分年齡：根據是次公投結果，英國的民粹主義者大致上是教育水平和收入較低的年長一代；美國的則是白人工人階級，共通點是他們均屬於逐漸往下流、陷入下層社會而難以翻身的一群。

即使英國脫歐鬧劇可能令世人反思民粹主義所引起的問題，從而暫緩全球民粹主義爆發，但面對如洪水般的民粹主義浪潮，以及左翼與右翼民粹主義合流，全球政府與精英必須盡快找出改革現今體制之路，而不是與民粹主義者決一死戰或一味滿足他們，否則局勢將無可挽回。

原文轉載自《信報》2016年06月29日

原圖：takungp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