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念小學的女兒給我說了學校裏一件小事……

同學A是個很頑皮的男孩子，新移民，成績不太好，也很髒，喜歡玩口水鼻屎，同學們都怕了他。

有日，A在班房不知搞了些什麼事，激怒了同學B、C，彼此針鋒相對，互相指罵，A不願示弱，以一敵眾，B、C忽然靈機一動，指着A的鼻子說：「返大陸啦你，蝗蟲！」旁觀的同學轟然大笑，因為身分，不是因為道理，A輸掉了這場口舌戰。

小學生懂得用這種惡言，絕對是社會氣氛的潛移默化。

社會潛移默化小學生口出惡言有兩個台灣來港念書的交換生，有次站在便利店前用國語交談，大概說得忘了形，不為意自己擋住了進便利店的路，忽然一個漢子，用廣東話粗暴說了句：「死開啦，大陸仔！」那句罵人的話，台灣學生聽得懂，只是見對方來勢洶洶也不好去爭辯「我講國語不代表我是大陸人！」，但因為一口國語換來處處被歧視，卻讓他們一直耿耿於懷。

因為共產黨，我們討厭大陸；因為自由行，因為不禮貌，因為不文明，因為吐痰，因為插隊，因為大聲，因為搶奶粉、搶學位、搶樓房，我們討厭內地人，討厭普通話，討厭簡體字……這種仇恨，成功地在下一代滋長、萌芽。

過去縱批評政治不恨中國人老實說，香港人一直都歧視內地人，我們從來都覺得自己較文明較優越。未有自由行的日子，回大陸見到人家吐痰、吵架、不排隊，見那些髒茅坑、惡公安、貪官污吏，我們會嗤之以鼻，會搖頭嘆息，但我們不會唾棄。每逢假期，大家天南地北滿國跑，對河山趨之若鶩；可以的話，爭取機會學點普通話傍身，還加點「兒」化音，說一口北腔南調，洋洋自得；因為便宜，我們會買內地書，看着看着，簡體字不再是難題。

那年頭，說起共產黨，一樣有人咬牙切齒，但仇恨程度不會跟內地人、簡體字、普通話混為一談。我們批評政治那部分，但我們也接受人文、文化那層面。我們討厭共產黨，但我們不會仇恨中國人。

今天的孩子，其實不太懂什麼是共產黨，總之是搞黑心食品、把劉曉波囚禁、把老百姓滅聲那個國家，要我去？咪搞！那些普通話，別旨意逼我學，我們以不懂中文為榮。

大家坐在小島觀天，用比吐痰插隊更「冇品」的方法，驅趕內地人。有人甚至指着旅客怒罵：「支那人，返大陸！支那人，返大陸！」女兒問我什麼是「支那人」，我說，好長篇，是一段悲慘的歷史，女兒，好好念書吧，讀過書學過史，你以後都不會用這字。

原文轉載自《明報》 2014年2月25日

原圖：big5.cntv.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