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前生活在越南偏遠的小鎮,只會說越南話。之後遷居到華人聚居的堤岸市,便很少再和越南人來往,逐漸把越南話忘掉,廣東話成為我常用的語言。
小學時在課堂上老師主要用廣東話授課,每週只有兩三節必須上的「國語」學習班,但離開課室後便把學來的普通話置之腦後,沒有認真去練習。當年華校還未受到「越化案」的管制,學校可自行決定採用「國語」或「粵語」授課。我入讀的那家「新會小學」主要是由廣東人出資創辦的,理所當然廣東話受到重視,我的廣東話便從那裡學到,受惠至今。
其實由越南話轉到廣東話我也經歷過一段痛苦的適應期。直到今天仍記得我是哭喪著臉去上中文小學的第一課,耳朵簡直聽不進老師的話,無助之情不言而喻,直到下課鈴聲響起才算鬆弛下來。
經過六年華文小學及三年華文初中的訓練,我的中文已達到預期的水平,運用自如。當時我的廣東話已說得很流利,直至來到香港之後才知道和當地人所講的有差距,他們一聽便聽出我是從越南來的華僑。比較客氣的港人會當若無其事,但有些會流露出一種歧視的態度。香港人一向自視很高,對外省人一律稱作「撈宋」,即是用普通話說的「老兄」,越南華僑為「越南仔」,南亞裔為「阿星」,澳門的中葡混血兒為「咸蝦燦」∙∙∙∙∙∙總之都是極盡貶義之詞。
幸好當時年紀還輕,舌頭仍未硬化,模仿能力也強,並持之以恆,很快便學會了港式的廣東話,而且朗朗上口,幾乎可以魚目混珠,再分不出彼此。
香港人的廣東話實在好聽,比廣州人說得更傳神,靈活,略帶洋氣卻沒有土味。香港人也富有創意,能把英語港化:計程車變成「的士」,老闆說成「波士」,便利店直稱「士多」,保險是「燕梳」,苦力叫「咕哩」∙∙∙∙∙∙不勝枚舉。他們還不斷創新,時尚的「無厘頭」言語和電視節目上流行的「潮語」,更是家傳戶曉。雖然嘗試去學,但總是不像樣。在一些社交場合中,我時常感到自己與潮流脫節,格格不入。
殖民時代英文是香港的唯一官方語言,後來才加上中文成為雙語並用。在香港英文一直都很吃香,殖民統治結束後也沒有改變。我來到香港之後才開始學英文,起步晚了一點,所以學起來比較吃力。先在英文中學讀了幾年,之後便一面工作一面進修。經過幾年的努力,我的英語水平提升了很多,視聽基本都可掌握,增加了自信。
學好英語有助我融入香港人的圈子,從此再沒有人用歧視的眼光來看我。這使我感到很受鼓舞。被香港人看不起的人都是碌碌無為之輩,明白了這點便必須努力向上,自強不息。香港處處充滿機會,是強者爭霸的舞台。我踏足香港的第一天便嗅到這種空氣,立即提高警覺。香港重視公平競爭,誰都可一試身手。
話扯得遠了,回說英語在香港的重要性是從未消失過的。華人能說一口流利英語會產生高人一等的感覺,可用來炫耀。我沒有犯上這個毛病,卻誤認港式英文可在國際通用,直至實地考驗才改變了這個謬誤。
還記得第一次踏足英國倫敦,這個英語發源地,很快便發覺自己的英語實在不濟,只聽懂扭曲了的港式英文,卻聽不懂牛律劍橋標準口音的英語。後來到了美國波士頓和紐約兩地,竟然發覺那裡的美國人說的美式英語比較簡明,容易聽得清楚;但當我走到美國南方之後,又發覺自己無法用英語和本地人交談,失去了溝通的能力。那次出門讓我擴闊了視野,不再作井底蛙,不以香港的見識作為標準,也領略到港式英語並非通行四海的國際語言。
英語和法語是加拿大的官方語言。我既然已成為了加拿大公民,必須把英文磨練得更好,才符合這個身分的資格。但年齡總是學習的障礙,當感到有心無力時便再提不起勁。二十年過去了,我的英文仍舊停留在原來的水平,實感慚愧。
此生走到這一點,再無容置疑,廣東話將永久屬於我的母語,說起來隨心所欲,痛快淋漓,聽起來如能聚精會神也可滴水不漏。對我來說,英語只能保持它的實用價值,但無法取代廣東話。
原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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